林安被詹姆士的侍從請來的時候，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被派來的侍從什麽也沒說，只傳達了詹姆士法師的邀請，林安只能藏下疑惑跟著對方到了營地外的一個小操場。

那裏站了一百來人，由於衣著外表不一的緣故，雖然還算有序，但看起來和隨意亂站沒有什麽兩樣。

等走進一點，林安更確定這並不是什麽軍事訓練或集合，因為這群人互有親疏地聚在一起，彼此間不時交頭接耳，他們顯得也並不在意紀律氛圍和旁人的註視。

這令林安感到很奇怪，軍隊是紀律要求最嚴格的地方，在軍營中，林安還沒有見過這樣方陣不成方陣，隊列不成隊列的排布方式。

派侍從來找她的詹姆士法師正站在人群之中，有說有笑地被人圍著，他身穿一身大紅色的法袍，如同火焰般醒目，林安老遠就看到了他。

但詹姆士法師似乎沒有立即發現林安，倒是人群中傳來一聲意外而驚喜的叫聲：“哦，琳法師，是你！埃爾維斯法師呢？”頭發微亂，面容爽朗的克魯姆法師正在人群中對她招手，他的身邊是丹尼斯法師和以約翰姆為首的親兵那一張張略顯風塵疲倦的臉。

“西德尼還沒過來！”林安驚訝於自己在這裏見到這些熟識，“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我們是各軍中遴選出的有傑出軍功的功勳者代表，將會回帝都接受陛下的接見和賞賜，是特意到中軍來匯合並一同回去的，明天就啟程——”

下頷露出了淺淺青茬的克魯姆法師同樣很驚訝，濃黑的眉揚起，露出潔白的牙齒，“你不知道這件事嗎。琳法師？我以為冰谷一役中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都被選入了，你和埃爾維斯法師作為功勞最大的人，應該也在其中。”

林安頓時意識到，克魯姆所說的功勳者代表，恐怕也將會在明天和她一起啟程的隊伍中，而且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竟也成為了回帝都受勳和被接見的功勳者的一員！

現在想起來，也是她自己疏忽了：

既然她之前有提前兌現功勳的要求，那麽要走正式程序，不引人詬病的話。唯有這種方式最光明正大，而且是真正的榮譽功勳加身，其他人求之不得——沒見連克魯姆法師。說到這件事的時候，也是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連疲乏之色也消減了不少。

因此現在林安就算去質問萊茵塔爾，也完全拿他沒有辦法，畢竟是她提出了要求後。就忽略了萊茵塔爾實現那個要求的後續。

冰原戰爭曠日持久，烈度極大，時不時遣派一批有功者回去受勳封賞，接受亞拉伯罕大帝接見，對前線軍隊是一種提升士氣鼓舞軍心的好方法——

毫無疑問，林安的返程路途必然是絕對安全的。否則這麽多將要受接見的功勳者半路遇襲，那麽鼓舞士氣的授勳封賞就變成一場大笑話了！

林安意識到自己又落入萊茵塔爾的計算中，選擇陸路回程這個決定。恐怕他早就預見。

嚴格說，這不能說是她沒有防備，只能說是訊息不對等造成的——萊茵塔爾勢力背景再強，也不會無遠弗屆到短短時間內說動皇帝陛下為了她而進行這枚一次封賞接見的地步，這恐怕是早就在計劃中的。只是林安沒有訊息渠道，因此失了先手。

林安先是心生微惱。一時對背後指使萊茵塔爾的人的印象已經不善了幾分，而後她又自失一笑：殺戮多了，處事時攻擊性不知不覺也在變強——至少在進入冰原以前，她遇到類似情況後，恐怕會選擇暫時隱忍居多，否則當初也不會輕易被法師塔的人擺弄。

這個世界那麽大，風景無數，權勢的力量也是其中一種特殊的風光，就算暫時被占了上風，林安也只當是一次特殊的閱歷好了，沒必要整天絞盡腦汁，把自己困在人心鬥爭中——這本身就不是法師所擅長的。

這麽一想，林安心境寬闊了幾分，自覺又有進步。

她臉上露出笑意，遠比交際場合要真實，微笑著和這群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們打招呼，彼此寒暄。

“好久不見了，琳法師，不過你和埃爾維斯法師的傳聞，我們一直有聽聞，如雷貫耳呢！”

“別吹了！被傳得如日中天的是‘紫薔薇’，那時我們還不知道就是琳法師他們，你還曾經為了‘紫薔薇’和琳法師兩位誰更有真材實料，和別人在校場的擂臺上打過幾架呢！”

“嘿，最後還不是我贏了！挨打那小子耍賴皮，死活不肯服輸！”

“哈，欺負一個普通士兵，你還好意思說！”

“有什麽不好意思，怎麽說我們也是和琳法師兩位並肩作戰過的，比他們那些純粹被救的家夥，還是我們和琳法師感情深一點，當然有必要盡力去爭！”

“這和你仗力欺人有關系嗎？”

“滾！”

……

幾個親兵吵吵嚷嚷地爭吵笑罵起來，很是熱鬧。

這時西德尼也到了，一夥人又轉移目標去和他打招呼，七嘴八舌喧囂一片，令旁邊的人也不由側目註意他們這夥人。

不過能夠聚集在這裏的人，人人都將受到陛下接見，此後前途一片光明，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峰，可以說是人生大喜，因此對於這群人敘舊制造的噪音，也並不以為意，反而面帶笑意地縱容，因為他們並不是唯一的一撥人——

有腦子比較靈活善於交際的人，早就趁此機會和旁邊的陌生人攀談，畢竟將要一同回程受勳，無論封賞高低，在這批人中開展人脈和關系，總是有利無害的事情。

林安的目光轉移到一邊顯得有些沈默的約翰姆身上，這個騎士雙頰瘦削了不少，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金發垂在額頭顯得有些落拓憂郁，看來這之前的養傷令他吃了不小的苦頭。

“約翰姆隊長。”林安含笑點頭。

如果說萊茵塔爾的安排有什麽令她高興的地方，無疑是他讓約翰姆再次來到她的面前——原本林安以為，她好不容易看中的這位騎士，很可能要失之交臂了。

“琳法師。”

這位沈默穩重猶如山岳的騎士微微點頭，蔚藍的眼眸中罕見地閃過一絲猶豫，林安見他有話要說，也不出聲，靜待他的話。

“我見過了老軍團長，他……承諾這次會盡力幫我活動。獲得一個帝國的騎士爵。”

“……你們……精英代表，被陛下接見……返程之後……英雄……迎接歡呼和鮮花……”

這時，集合的談話已經開始。主持者正是詹姆士法師，他站在高臺上，擴音術的聲音掩蓋了約翰姆後面的話聲，但林安已經聽清了約翰姆的話。

帝國封賞的騎士爵位，無論是終身制或世襲制。都意味著約翰姆將從長尾青雕家族獨立出來，按照賜封爵位的義務，從此後約翰姆名義上需要效忠的封君，將是封賞他爵位的亞拉伯罕大帝及皇室。

當然，以現在梅林帝國的君主高度集權狀況，封君陪臣制度的實行原則。早已不是梅林建國早期的那種“我的陪臣的陪臣，不是我的陪臣”的封臣效忠制，而變成了“我的陪臣的陪臣。也是我的陪臣”的君主集權制：這也是為什麽開國之初能夠有梅麗爾王國和斯圖亞特公國這樣的獨立王國和公領，後來梅林歷經幾代穩定後，無論再分封幾個親王侯爵，都不再有獨立領出現的原因。

至於魔法公國的出現，則有著特殊原因和歷史條件。與當初那個少為人知的、使得法師登上大陸舞臺的盟約有關。

言歸正傳。

像約翰姆這樣的曾經被長尾青雕家族赦封的終身制騎士，即便後來以戰功獲封帝國的獨立爵位。但按照時下的規則，他一般依舊被視作長尾青雕家族的家臣，只不過他或許有機會建立一個獨立的貴族家族，從而從附庸家臣，變成了附庸家族罷了——前提是，林安沒有對約翰姆提出過那個要求的話。

詹姆士正在講話，周圍有不少人，林安念頭一轉，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動，便在她和約翰姆之間設下一個無形的空氣屏障。

她目視前方，頭顱未動，輕聲說：“那麽，你的意思呢？”

威廉姆斯軍團長承諾幫約翰姆獲得獨立爵位，其意向已經明顯了，因此林安詢問約翰姆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隨我心意選擇，無論哪一種，他都不會反對。”

約翰姆也正看著前方，但眼中沒有焦距，林安站在他旁邊，可以清晰感知到他此時極為覆雜的情緒。

約翰姆所說，並不出乎林安預料。

假如威廉姆斯軍團長因為她此時的盛名和潛力，就漠視約翰姆這位盡忠職守的家臣所作出的功勞，全不顧約翰姆的意願和尊嚴地強行讓渡給林安，那麽長尾青雕家族也早該墮落毀滅了，更不配獲得約翰姆的效忠。

但正因為長尾青雕家族尊重約翰姆的意願，寬厚大方地犒賞約翰姆的功勞，約翰姆才會心甘情願地為長尾青雕做長遠打算——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來，以林安的潛力，約翰姆轉投林安對長尾青雕有利無害，還能幫助威廉姆斯償還了部分欠下的人情。

約翰姆靜靜沈默片刻，“我，已經將效忠書從威廉姆斯軍團長那裏……拿回來了。”

“姜終究是老的辣！”

雖然已經預見，但林安還是忍不住用母語感嘆一聲。

然後她也不對約翰姆解釋什麽，也未露得意驕傲，只是平和地說道：“我收追隨者，沒有什麽特殊的儀式和要求，看中你的原因是因為你的品質，希望你能一如效忠長尾青雕般效忠於我。”

約翰姆也沒想到林安在這樣的場合便正式收下他，隨即想到，對這位閣下來說，他是她的追隨者，而非世俗意義的家臣。

“您的法杖所指，即是我劍鋒所向！”

雖有意外，約翰姆依舊沒有由於，聲音低沈而堅定地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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